婆婆去世后,公公搬到了我家。一日三餐,早晚锻炼,老少三代,其乐融融,也让公公暂时忘却了丧妻之痛。 过了一段相对平静的日子,我开始私下四处托人帮公公物色老伴。很快有了消息,老太太住我家前面那栋楼,丧偶数年,3个女儿已出嫁。两位老人见面没多久,晚饭后河边锻炼的公公常常迟迟不归,我也因此时而掀起前面的窗帘跟丈夫打趣:爸爸又去谈恋爱了! 公公心旷神怡,经常回来转述他们之间的对话,听什么京剧唱片,将来在哪住,工资归谁保管,最突出的就是老太太总说将来让大儿媳妇掌管家里财政大权,他们两位老人只轻松过生活。我分享着他们的快乐和喜悦,也把这些琐碎看作示好倍加珍惜,跟他们一起憧憬未来的美好。 可惜好景不长,这事被老太太的一个表妹自豪地宣告到小叔子那里时,却触到了暗礁。小叔子跟姐姐通话,据说是哭诉,诸多理由却不知其详。结果就是有一天晚上老太太表妹和公公一起来到我家,说可能没有缘分吧或者缘分至此。看到两位惺惺泪流,我也心酸地湿了眼睛。 没了下文,公公赌气搬回了自己的住处。后来出现过不少新面孔,可惜都是昙花一现。不久我外出进修一年,回来的时候丈夫告诉我,爸爸家里住上了新人,是婆婆的表妹,丧偶一年了,跟儿媳不怎么融洽,自己的房子给儿孙住着。伺候了婆婆一辈子的公公这回有人伺候了。新婆婆熟门熟路,已经是这个家里的新主人,唠嗑做饭洗衣,公公一副乐得享受的神态。虽然第一次相见没觉得怎么投缘,但看到两个老人乐在其中,心里很是安慰。 记不清过了多久,好像是两个老人打算登记的时候,家里起了战火。先是小叔子把公公的身份证和户口簿拿走,后来又跟老太太发生一点儿口角。公公一生为人温和,从来没见他发过脾气,也没跟人有过不愉快,如今夹在儿子和新婆婆中间左右为难。既不能责难儿子,又不能给新人撑腰,甚至连自己内心的愿望和想法都没能说出来。僵持数日,新婆婆一气之下搬出了公公家,去了哪儿竟然公公也说不知道。 公公一连几日茶饭不思,突然有了主意,召集全家一起在饭店里设宴,当着大家的面斩钉截铁地,不带一丝含糊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眼下就3条路,一是把老太太接回来;二是他自己住,3个孩子轮流照顾;三是送他去养老院。然后让3个孩子表态抉择。我第一次看到公公这么决断,有点吃惊,却挺支持,他就该有自己的意愿和决策。两个儿子和闺女大概因为从来没有看到过爸爸如此决绝,都表示尊重爸爸的意愿。最后达成一致,我跟丈夫和小叔子两口子择日去接新婆婆回来。 我永远忘不了新婆婆再次进家门时喊的那句"老张,我回来了!"那语音语调神情里满满的都是久别重逢后的喜悦和欢乐,公公多日不展的面孔也绽放出兴高采烈的神态。 费尽波折,新婆婆还是没能跟公公登记结婚,或许是人为的因素抑或是财产的羁绊。我看到新婆婆依然尽心伺候公公,却也能隐隐感觉到她的些许委屈,尤其当着我们面的时候。她一共在这个家住了十年,直到公公心脏病发作去世。尤其是后面几年,心脏搭过桥的公公隔三差五住院,基本上都是新婆婆奔走照料。而我离开平度到了黄岛之后,一个人照顾着上高中的女儿,更是难得回去一趟。小姑子一家在青州,我们都只是在公公住院时或者节假日探望搭把手。看着公公日渐衰老,新婆婆有几次在我面前说起对未来的担忧。我处在两难的位置,同情她却不能随声附和,只能鼓励她跟公公挑明说,为自己争取。我也曾几次当着公公的面以玩笑的语气却是很认真提醒他为新婆婆的将来做好打算,然而公公始终笑而不答,从来也没有明确表示什么,所以他心里想什么,对我来说始终是个未知数。 我们为公公过79岁生日时,他刚出院不久。一家人在酒店里围坐在一起,我看出公公的表情很凝重,新婆婆的神情也极其不自然。直到上菜后,酒过三巡,公公憋足了劲,说出了下面的话:我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了,这些年幸亏有你姨照顾。等我百年之后,如果你姨愿意住在这里,这个房子就得让她住到她的百年之后;如果她不想住在这里,这屋里的东西她愿意带走什么就带走什么,你们不能有意见。看得出他说这段话是酝酿了很久,一经说出,如释重负般,却让房间里的空气刹那间凝固。 这顿聚餐后不到40天,公公因心脏病再次发作在医院里去世。按照他的意愿,新婆婆一个人住在家里。可后来不久,不知道是因为得知房子马上要拆迁,还是又有什么事情发生,我回去探望的时候家里已经是人去楼空,能带走的都带走了。听邻居指点,我找到她大女儿家,新婆婆已经租下大女儿家跟前的两间平房独居。她看上去淡定了很多,仿佛过去的事已成云烟,不再耿耿于怀。 (转载自《青岛职院报》2014年11月15日第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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